半月谈记者 韩朝阳

半月谈记者调研发现，“百分百”“清零式”要求和“一刀切”做法在一些领域滥用，成为困扰基层工作的痛点问题，导致不切实际的生搬硬套、形式主义的弄虚作假、眼睛朝上的胡作非为、上推下卸的不负责任，最终解决不了真问题，反而产生新问题，损了政府威信，伤了群众感情。

“零目标”繁多，难坏基层

当前，令基层头疼的是零矛盾、零信访、零事故、零案件等“零目标”泛滥问题。以“零上访”为例，一些历史遗留问题基层无法解决，甚至存在少数难缠的“上访专业户”，乡镇干部耗费大量精力，既无法保证达成“零上访”目标，也无法化解实际问题。

基层干部反映，最怕“零目标”变成“硬任务”，目标导向变成年度考核，进而演化成一票否决、追责问责。

为推进清洁供暖和完成环保考核，北方某市将行政区内平原地区划为禁煤区，后要求禁止生产、销售、使用散煤(包括洁净型煤)。2021年上半年，位于禁煤区的洁净型煤生产企业被全部关停，导致全市平原禁煤区和山区非禁煤区都没有洁净型煤生产企业，当地又严查外地散煤流入。

据了解，当地农村烧煤炉一是可以做饭;二是煤炉自带水箱，可供热水;三是冬季取暖经济方便。但“禁煤令”之下，不仅未完成“双替代”(气代煤、电代煤)改造的禁煤区群众遭殃，山区非禁煤区的10余万群众也遭牵连，无煤可烧，甚至重燃柴炉。

当地负责管理洁净型煤生产的工信部门也很无奈，该部门曾两次向上级部门请示保留或在非禁煤区新设洁净型煤生产企业，但在禁煤区范围可能再扩大的形势下，以及“燃煤清零”的督察要求下，两次请示皆无下文。当地基层干部表示，划定禁煤区太“一刀切”，“燃煤清零”不接地气，禁止使用散煤，步子迈得太大，“先破后立、破而未立”导致基层难干、群众不满。

另一黄河沿岸县区则面临“鱼塘清零”的尴尬。当地曾是渔业重点县和商品鱼基地，10余年前，该地沿黄湿地被划入自然保护区。近年来，上级部门要求保护区内万亩鱼塘限期“清零”，但只提“清零”要求，没有配套资金。当地清理3000余亩鱼塘花费约2500万元，财政负担沉重，养鱼产业链涉及上千人的生计，群众怨言较多。

令基层干部担忧的是，保护区内“填了鱼塘还有藕塘，填了藕塘还有村庄”，按照要求，都应该“清零”，但工作很难有效开展。参与清退鱼塘工作的基层干部说：“前人圈地后人遭殃，谁来查都能查出问题，这轮整改完，下轮督察还能发现新问题，头上天天悬把剑，提心吊胆怕追责。”

看似力度大，实际隐患多

半月谈记者调研发现，“清零式”指令、“一刀切”做法，看似力度大、有魄力，让基层有苦难言，实际上往往无法解决问题，反而转嫁问题，甚至掩藏矛盾。探究具体原因，背后隐藏的是教条主义的藩篱、部门为先的弊病、急功近利的痼疾、推卸责任的私心、考核排名的无奈。

教条主义方面，一些督导检查只管生搬硬套对照条例，条例有的你没有就是问题，基层必须要改，还得全改，至于如何改则不问不管，既不提供指导，也不提供支持。

部门为先方面，有部门习惯“各管一摊，以我为主”，对基层实情视而不见，对百姓诉求闻而不应，貌似兢兢业业，结果一地鸡毛。

急功近利方面，有干部一朝掌权，踌躇满志，急功近利想出成绩，出台政策时，大手一挥全域施行，碰到障碍时，要求基层兜底解决。

推卸责任方面，有上级部门“拔高标准，扩大范围，不管操作，不解难题”，要求到了，等于职责尽了，出了问题，责怪基层落实不力。

考核排名方面，有地方将考核排名作为推进工作的“制胜法宝”，把追责问责当作掌控基层的“尚方宝剑”，不达成“零目标”，不完成“百分百”，一票否决，导致一些基层干部“睁着眼睛说瞎话，硬着头皮干傻事”。

求实务实，慎提“清零”

河南省社会科学院政治与党建研究所副研究员刘刚认为，“一刀切”现象在工作中分为两个层面，决策层面上，在执行中央政策时，机械教条，脱离实际，实际上反映出一些决策者学习不深、领悟不准、能力不足;执行层面上，有些干部理解政策浅尝辄止，落实要求简单粗暴，执行任务生搬硬套，这是一种低水平、低标准的工作方式，甚至是一种不作为、懒作为的工作风气。

针对如何降低或减少“一刀切”“清零式”指令带来的危害，受访专家和基层干部建议，首先，要解决部分干部“能力不足”的问题，尤其是关键岗位的领导干部，要加强理论修养，提升实践能力，注重调查研究。同时，在选人用人上，要把能力强、愿担当、能作为的干部识别出来、提拔上来、重用起来，形成一大批“好干部”落实好“好政策”的局面。

其次，要完善好、落实好民主决策、科学决策制度，同时建立健全上下级部门间的双向反馈机制，让基层实情得以及时反馈，政策偏差得以适时纠正。

最后，考核问责不能只盯着完不成“百分百”、达不成“零目标”的基层干部，也应对教条主义、部门为先、急功近利、推卸责任的领导干部发出警示。

（刊于《半月谈》2022年第1期）